赛博不合格人质

【JG】【甘波】二度初逢


这是一个普通的休息日,甘利例行采购结束,愉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手中提着新鲜的水果蔬菜、面包牛奶和几件新衣。

衣服是买给艾玛的,小女孩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刚买不久的童装穿上都有些显短。这周五甘利去小学接她回家,才发现她朝同学朋友挥手告别时都会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身。单身父亲一面惊叹于女儿的生长速度,一面在心中痛骂着那些眼睛黏在艾玛身上的小男生(即便他们只是在看艾玛的脸),并一气之下给艾玛买了好几条长到小腿肚的连衣裙。

拐过前面的街口再直行几百米就是他们的住所,艾玛应该正在邻居家里和另一位小姑娘玩过家家的游戏。甘利哼着小调,心情愉悦地在脑中轮流勾勒艾玛穿上这几条裙子的模样,猜测她最喜爱腰背系着蝴蝶结、裙摆缀着蕾丝波浪边的那条。他加快步伐,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见她雀跃惊喜的表情,以至于和迎面而来带着条纹贝雷帽的小个子男人撞了肩膀。

“对不……”那一瞬他感到了不对,过去间谍生涯带给他敏锐的洞察力和感知力没有因为年岁流逝而退减,肢体立刻做出反应,他扣住了对方正迅速回缩的手,而那只手上此时攥着个棕色的钱包——本该好好躺在他衣兜里的那个。

小贼见行事败露,猛地甩开他的手,把钱包扔出去拔腿就跑。普通人遭遇这种状况定会去捡钱包而失去偷窃者的踪迹。甘利没管钱包,以极快的速度冲上去一把扣在他的肩膀,小偷泥鳅样灵活地错身滑开,他又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仗着身高和力气优势把剧烈挣扎的小偷强拖到面前,掀开他的帽子,那张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脸便完全暴露在光线里,他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惊呼出声:

“波多野?真是你?”

心脏像被人挑了个洞,气球般泄下去,莫大的欢喜与酸楚从中溢出,盈满胸腔的每个角落。他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眉上,微颤的指尖温柔缓慢地向下滑动。一条狰狞可怖的伤痕自眉骨处起斜贯到嘴角,将他记忆里那张端正秀丽的脸劈成两半,疤痕路径上的左眼也空洞无物。

甘利觉得有点难受,胸口堵得慌。理智终于回到了脑子里,他收回手,垂着眼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没想到对方比他还要反应激烈:“你他妈谁啊?”

他诧异地抬起头,却在对方微微扭曲抽动的五官里读出了某种名为“惊恐”的情绪:“你刚才……是在揩我油?”

 
二十分钟后,甘利和自称“岛野”的男人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喝咖啡。茶几上摆了几个相框,岛野看见照片里高眉深目典型高加索人相貌的小姑娘意味深长地朝甘利吹了声口哨。

“你可真有福气,看到令嫒就知道夫人一定是位美人,这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他夸赞了一句,言外之意却分明还在记仇刚才街上甘利摸他脸的事,甘利选择性忽视他话语里的那份若有若无的讽刺。

这绝对是波多野。甘利非常确定,在街头时熟悉的打斗手法,双手抱头的肢体动作,放三块方糖的行为习惯,就连刚才向他吹口哨的促狭劲儿都和以前毫无二致,可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承认。同样他也不清楚他是否已从魔王那里赎回了自由。如果是,他大可不必装成陌生人的样子,而且波多野看起来也不像是来找他叙旧;如果否,战争结束已久,他也脱离机关多年,波多野再因为任务的事找上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是你想象那样的。”他还是干瘪瘪地解释了两句,“不是亲生的,帮人带女儿。”

“噢,我明白了。”

岛野点头,不再发话,用茶匙搅搅咖啡端起喝一小口,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可甘利觉得岛野的眼神变了,那张隐在氤氲的水汽背后的脸莫名带上三分同情的神色……该死,误会似乎更大了。

他有些头疼地扶额:“朋友的女儿,她父母都……所以当了我的养女,我现在就是个单身父亲。”

“原来是这样。”岛野又点点头。

“这里是我家,没有人会听到我们的声音,你不用这么警惕。”甘利试图让他放松一些,他想波多野如此紧张,莫不是怕街上有谁的眼线?

“就是因为没人才会更警觉啊,我还是挺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的。”岛野答道,继续调侃他的失态,肢体语言里散发的信息依然是戒备,“我认真问你个问题。”

“什么?”

岛野放下杯子,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仿佛想从他身上探寻什么东西,那审视的目光给了他一种不详的预感,隐隐约约地印证着他心中的某个猜测:“莫非……”

“你真认识我?”

“你真不认识我了?”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两句几乎一模一样意思却完全相反的话,而后三目对望,面面相觑。

 
甘利花了三十分钟才让岛野相信他们真的相互认识。他先讲了讲同期生们,岛野一脸懵逼,他又说了说结城魔王,岛野一头雾水,最后他不得不告诉岛野他左肩胛骨处有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形状看起来像颗倒着的红心,岛野将信将疑地拿着镜子进了厕所,出来后就面红耳赤劈头盖脸地骂他是个变态。

变态就变态吧,他无奈地想。

不过也总算取得了他的信任,岛野也开始向他讲述他的经历。他被德国士兵敲晕了脑袋,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看了护照才知道自己叫岛野亮佑,从日本到法国来的留学生。而和他在一起的三位似乎又是抵抗运动的领导者,他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德军对他们的抓捕行动中,错过了最后回国的船次,在战争中一路逃亡,四方辗转,最后到了檀香山。在逃难的途中他被流弹碎片击中,脸被划伤还瞎了只眼,但比起那些被当场炸死或伤口感染死掉的人,已属不幸中的万幸。在美国他属于非法入境,没有身份证明,当地居民又对日本面孔抱有抵触,再加上破相又残疾,他连份正规的能养活自己的工作都找不到。最后他发现自己身法敏捷行动灵活,跑得又快,便干起了偷鸡摸狗不见光的勾当,偶尔也去码头给来美旅游的法国人或日本人当翻译,或者匿名给杂志社写点烂俗的小说赚稿费。

“总之就是这样,我也没想到有天我竟然会偷到故人的钱包。”他耸耸肩,苦笑了一下,“你一直在叫我波多野……原来我以前叫波多野吗?”

一句“是的”就要出口,甘利及时收回把它压在了舌根下。他看着岛野带着希冀的目光,知道岛野所指的“名字”和他所想的“名字”并非一个,岛野想知道的是他真正的过去,而他看到的从来都只是刻意营造的幻影,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摇摇头:“不,波多野是你的诨名而已,我们那时候都互相叫对方的绰号。”

“那我背后的胎记……”

他赶紧解释:“我们不是同学嘛,那会儿寝室八个人睡通铺,都是大老爷们儿,夏天太热的时候难免会睡觉打赤膊……所以就看到了。”

岛野“噢”一声后垂下头仿佛在回忆过往,甘利看他紧锁的眉头,知道他大概没想起什么有用的信息。

其实甘利说的是假话,岛野并没有不穿衣服睡觉的习惯,就连游泳的时候他都穿着衬衫,而他知道背后的胎记是因为……他不知道岛野是否做好了心理准备,去接受那些算不上轻松愉快甚至可谓阴暗沉重的过往与责任。那些东西多年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使他保持着不上不下的艰难处境,即便他在任务里跑路,可终究还是无法做个普通人。或许像岛野一样彻底遗忘才是战胜过去的唯一方法,可他没那个能力,如果可以,也不愿意。

“你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沉默良久后,甘利发问,岛野惊讶地抬头看他,他才注意到自己的话是有多唐突冒失:于他而言,和岛野的相遇是故人重逢,可对岛野来说,他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这样突兀的问话显然像没安什么好心。

他连忙补充,极力使自己看起来更可信一些:“我家只有我和女儿两个人,平时也挺空的,而且我生意上也缺一位能给我翻译法语的助手……”却是越描越黑,甘利讪讪地闭了嘴,感觉自己如同一名恶魔用花言巧语诱惑着孩童和他签下出卖灵魂的协议,话语说得越漂亮,背后的陷阱就越深。

过了许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听漏了岛野的拒绝时,他听到了他的回答:“好啊。”

“岛野你?”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又惊又喜到说不出话。

“叫我波多野吧。”岛野笑着摇摇头:“我知道我不是岛野亮佑。”

“其实在逃难的时候,我回过日本一次,我根据护照上写的住址找到了那个地方……原本我以为我会想起什么,毕竟那里是我的家啊,但事实上,我到了那里还是觉得什么都很陌生,最后我甚至找到了岛野夫妇,你猜怎么着?”波多野自嘲地扯扯嘴角,“他们的儿子的确叫‘岛野亮佑’,可那个‘岛野’不是我。”

“就是说,我一直顶着别人的身份在过活,”他看着他的双眼,“除开那层叫岛野的皮,我不是任何人。”他轻声道。

“不是的。”

甘利温和而坚定地否认了他的话,攥住他微微颤抖的手,“你不是任何人的话,那我记忆里认识的那个‘波多野’又是谁呢?我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如果你都是虚构的,那我也是假的了。”他拉着他,将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你真的觉得我也是假的吗?”

波多野使力意图抽手,甘利却不让,即便隔着衬衫的衣料,他依然能感受他的心脏在胸腔中收缩跃动,不知疲惫地将鲜血供应到这具身体的各个角落,他想真是奇怪啊,物真的会随主人吗,这个人的心都如同他本人一般温暖。

“你就是个怪人。”他低语道,甘利慢慢靠近,温厚的气息围住他,他渐渐放弃挣扎,像昆虫被松脂包裹,在漫长煎熬的窒息中凝成琥珀。他其实之前就在街上曾见过甘利,在他送艾玛上学的时候。他在街这头,甘利牵着艾玛向另外一端走,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怔住了,他失了忆,丢掉了与世界的所有联系,本该无牵无挂,了然无绊,可这个人给了他莫名的熟悉感,宛如草木逢春,故人归来。

“我能再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头顶传来他沉稳的声音。

“我的真名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顿了一下,把他搂得更紧:“可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陪你去找。”

“没关系的。”他闭上眼,不再去想那些他丢失的年月。

就把你知道的所有,以后慢慢讲给我听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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